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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第 6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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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澤之死,究竟是誰的錯呢?

整個中原亂作一團,只有魏珂還執著於追殺銘弘。顧淵領命,好不容易找到了目標,青煞掌朝著銘弘拍出,卻打在了他看著長大的弟弟的身上。

老教主有太多妻妾兒女,但他一個都不曾放在心上。他身為最年長的庶子,自清兒與澤兒出生就奉命為奴為婢。他見證了那粉雕玉琢的娃娃怎樣一日日長大,此刻又親眼見證了這長身玉立的青年怎樣漸漸死去。

老教主使他此生不能有子嗣,清兒與澤兒是他永遠的唯二的血親,有如他的親子親女。而他卻親手殺死了自己唯二的血親之一。

青煞掌,掌出不留情,掌下之人,斷無生機。

他明明自己也練過青煞掌,明明知道這是怎樣一門陰毒的武學,卻還強笑:“不要緊,死不了。”

然後他就死了。

是顧淵親手殺死了顧澤,他自責懊悔痛苦不堪,但他不是最自責最懊悔最痛苦的那一個。

最自責最懊悔的毫無疑問是銘弘。

所有人都有過去,為什麽只有他總是放不開呢?

所有人都忘記了過去,為什麽只有他還記得那個血腥的婚禮呢?

所有人都知道放開仇恨,為什麽只有他還恨著那個女人呢?

所有人都沒事,為什麽只有他如此輕易地被挑動呢?

所有人都有以死償還的覺悟,為什麽只有他沒有呢?

顧澤死了,為什麽死的不是他呢?

顧澤是替他死的。他很清楚這一點。

果然,顧澤死了之後,他活了下來。

顧澤唯恐玷汙碧心無悔二劍,他卻覺得除了顧澤再也沒人配使這兩把劍。他將碧心與顧澤一起埋葬,並在他墓前再一次發誓:銘弘必定永遠忘記仇恨與暴戾,必定如你所願,澤披眾生。

這一次他是認真的。

大家看到了銘弘的痛哭流涕,理解了他的懊惱自責,然後原諒了他。

但沒有人知道蕭不封的自責。

他明明知道魔物不可信,卻還是相信了那個陪伴了他太久的明雅。

正因為他下意識的懷疑銘弘,所以沒有阻止格殺令的發出、沒有對魏珂進行解釋、也沒有相信顧澤。

但他沒想到顧澤願以身替之,失了性命。

直到顧澤身死,他才不得不強迫自己重新審視此事始末,恍然意識到銘弘或許真的是無辜的。銘弘明明是自小在玄機樓長大,他的身份沒有一絲疑問!自己為什麽沒有想到這一點?

明明是最倚重最信任的臂膀,為什麽輕易被人挑撥了關系?

銘弘真的是遭了算計,果然只有顧澤才是清醒。

顧澤之死,只因他錯信了魔。

他終於不再抱有任何期待。

易經洗髓的痛苦都不能讓其稍改顏色的蕭不封,抱著魔女剩餘的魔晶殘骸,哭得像個孩子。

然後他永遠地封存了沾染魔血的名劍無悔。

雖相隔萬裏,但顧清在顧澤停止呼吸的那一瞬間就了悟了兄長的結局。這是獨屬於他們兄妹的感應。她知道,這個世界上從此再也沒有了那個為她遮風擋雨、為她赴湯蹈火的哥哥。

她誰都不責怪,也不責怪自己。她只是單純的痛苦,仿佛體內兄長的心臟被剜去一般的痛苦。

她早就知道兄長與宋康精元相連。是偷聽到的,宋康說要兄長少跟別人牽扯免得連累他。連她都能聽出來醫仙是在玩笑,但她知道顧澤肯定會當真。那一刻她就知道,自己這輩子不能嫁給宋康之外的人,不然那與她同胞的哥哥肯定會忍痛疏遠她。

最好是宋康不答應,那她就能永遠待在哥哥身邊。

而如今那個可以永遠在一起的哥哥死了。

如果再早幾年,顧清必要這整個中原為他陪葬。但她也不再是那個酌飲鮮血的魔教妖女了。她只想完成哥哥的遺願。

她會嫁給銘弘。然後像守護哥哥一樣守護他。

與這四人的痛苦相比,其他人的痛苦不值一提。

不凡因為顧澤之死與魏珂冷戰。雖然她向來看不上顧澤的蠅營狗茍,但也知道他機關算盡為的從不是自己,數載相處不可能無動於衷。

其實魏珂自己也懊惱。

他不想殺死顧澤的。真的!

顧澤死了他能有什麽好處?引來整個中原的怨恨嗎?

他只是覺得機會難得,何妨斷他一臂,哪能想到這對顧澤來說竟是心肝脾胃,去不得、甚至碰不得。

他在與嬌妻的冷戰中反省自責,並將這反省昭告天下,最後終於被允許進了臥房。

蕭逸群、皇甫軒轅、喬安然同感惋惜,畢竟沒了銘弘還能有第二、第三個銘弘願意做刀,但沒了顧澤可沒有第二、第三個顧澤能做這舉重若輕的揮刀人。

但這惋惜就像他們每一次聽到熟識的青年俊才隕落之時一樣,惋惜過,甚至可能惋惜很久,卻不會影響他們正常的生活。

文武君沒什麽感覺。飛星派之外的、武榜上排名在他後面的小輩還不值得堂堂飛星派掌門為他惋惜。而策夫人甚至是興奮的,她摩拳擦掌,看到了混亂中的可乘之機。

這個亂局只有飛星派沒有被卷入!

只有飛星派是完全的清白!

當此之時,除了飛星派,還有誰有資格一呼百應、統率群俠?

中原因顧澤之死地動山搖。多少人一夕之間失了目標、失了前進的方向,多少人流下熱淚,送他冷酒一杯、香燭一對,暗中發誓要做下一個顧澤。

這世上不知多少人想成為顧澤,可惜即使學得了處事,恐怕也學不來為人。

好在中原人終於在顧澤死後冷靜了下來,停止了無謂的猜忌。銘弘毫無疑問是被陷害。中原三巨頭和皇朝也沒有理由與魔族勾結。

這個認知確定之後,事情的實際經過就顯得沒有那麽重要了。最後中原與皇朝達成共識,“雪萬山”不過是個冒名之人,他與魔族勾結想惹亂子,結果陰差陽錯反而自己丟了性命。

大皇子接受了這個解釋,並為自己的莽撞誠懇致歉,然後與蕭家小姐一起風風光光回返了皇朝國都。與顧澤相比,“雪萬山”之死,再掀不起一絲波浪。

只是蕭家祠堂立起了一塊無名牌位。半個時辰之後這牌位又被撤下,砸了個稀巴爛。

其實若是顧澤還能說話,他會說這事該怪他自己。

他能化消顧淵的青煞掌第一次,難道就不能化消第二次、第三次?他是有目的的沖上去的,為的就是為了被打到。

他只是按以往的做法,以最小的犧牲換取最大的利益。以顧澤此人的重傷,利用誤傷的愧疚和警醒,換取一個大家冷靜聽他講話的機會。

他以為還像以前那樣,只要還有一口氣,體內那一絲精元就能把他的命吊回來。他早就習慣了利用自己這好似打不死一般的賤命,雖然覺得對宋康有愧,但這麽多次下來也沒覺得他有什麽損傷。頂多痛一下嘛,誰叫他空有一身本事卻不懂為民造福!

沒想到這一次,宋康自顧不暇,沒把他給吊回來。

所以這事兒,其實該怪宋康。

但這世界上沒有宋康啦,只有雪萬山。

本來還有殘魂不時游蕩的宋康,在顧澤咽氣的那一刻徹底灰飛煙滅。

魔王正在加緊創造繼承人。

他凝出自己的精元中最純最強的那一塊,與伯勞的精元融在一起。

他們失敗了。

分別泛著紅色和藍色熒光的兩縷精元,在融合時突然暗淡了光芒。是魔王的那一部分出了岔子。

因為顧澤死了。

死的真巧。

伯勞裹在寬大的黑袍裏,蒼白的臉上原本緊張的神情一僵,一句“怎麽回事”還未及出口,就被魔王的慘狀給嚇了回去。

本來站著的魔王突然蹲下身,縮成一團,強自按耐什麽一般強烈顫抖。伯勞顧不上手裏暗淡了光芒的魔晶,驚道:“王?”

魔王擡起頭,缺乏血色多日的臉竟然隱隱泛出青色,但那雙眼分明迸發出讓人不敢直視的光彩,有如黑夜中的野狼。他一邊痛苦,一邊快意,俊美的臉扭曲出匪夷所思的表情,吼叫一般大笑:“哈哈哈!顧澤死了!”

伯勞也是一喜,但隨即目光落在晶石板上死氣沈沈的精元,萬分惋惜:“浪費。”隨後惡狠狠地將藍色的那一縷精元拽回來,塞在嘴裏。已經變得冷硬的精元與牙齒摩擦,嘎吱作響,粗糙的沙石觸感的顆粒劃過喉管,沈澱在胃裏。

後代尚未誕生就已經死去,但魔王不以為意!顧澤已死,他何必急著退位?

縱然元氣大傷,甚至此生或許不能再分出精元,但眼前危機已解!

雪萬山在安蘭池中睜開了眼。

時間與空間在這一刻失了意義,他仿佛身臨其境,感受到了顧澤臨死的安心……和意外。

他真的沒想到自己會這麽輕易的失了性命。

雪萬山確認這一點之後,竟覺得有點想笑。

讓你作,早晚有作死的一天。

然後他恍然發現,跟從前一樣,屬於宋康的記憶蒙上了一層紗。作為宋康的七年,所經歷的事、所見過的人,再不能使他稍有動搖。

顧澤既死,世上也再無宋康。

他有幸又經歷了一次靈魂撕裂的痛苦。但習慣了之後開始覺得麻木,只是終究還是空虛,好像有什麽重要的東西離體而去。

他難以克制地想起顧澤現在才只有二十五歲。

即使以人族來說,也還是青澀的年紀。

但就算他壽終正寢,也不過再有五十年的時間。哪怕再有五十年,終究也還是會有這麽一遭,有什麽好可惜的?

他覺得自己想的很有道理,卻還是說服不了自己。

他不得不承認,游隼是對的。他是自欺欺人。但他這漫長無盡的歲月裏,總有已經或終將離去的人,總有悲傷和無奈和憤怒,若不自欺欺人,他又要如何呢?

因為顧澤從天而降,他才不得不編織出了“宋康”。宋康此人因顧澤而起,自然該跟“顧澤”一起埋葬。而“宋康”既已不存, “顧澤”之事也不要追究了吧。

雪萬山不傻。就算有點傻,也傻的有限。

他知道魔王給他那塊玉佩,肯定不可能只是為了護他周全,但他以為最深的算計也不過是借他的方便打聽點平日裏打聽不到的消息罷了。魔王將他喚醒不就是因為查到自己與顧澤關系匪淺嗎?他肯定是想要直接問的,但王後狡黠,知道更好的方法。

他以為那魔要的不過是“情報”,卻沒料到“情報”掩蓋之下的殺機。

自離開魔域以來每到一處必有爭鬥的亂象也有了解答。

銘弘也是受這混亂魔法的影響。

他雖不知顧澤因何而死,但猜也猜得到必與這魔法引起的混亂有關。

……難怪游隼發誓必會守護他。原來他是處在這樣一個危險的境地。

唉。

顧澤已死,多說無益,自責……也無益。

他癱軟在安蘭池中,一動也不能動,註視著眼前身周赤紅如血的平靜池水。

可能過了一會,可能過了一天,安蘭池中的波瀾將他從神游中驚醒。

“萬山。顧澤死了。”

是魔王。

雪萬山懶懶地合上眼:“那不是正合你意?”

魔王似乎沒料到這個反應,沈默一會兒,猶豫道:“我不是故意的。”

雪萬山心中毫無波瀾,卻笑道:“我知道,你只是想渾水摸魚。沒想到摸了一條這麽大的魚。”

魔王無話可說。其實連剛才那句解釋都是多餘。他不知想證明什麽,辯解道:“顧澤死了,還連累了我未出世的後嗣!我現在這狀況,恐怕又是近百年分不出精元了!”

雪萬山一時沒忍住,脫口而出:“我體內還有一點精元,你要不要?”

話一出口,一人一魔都楞住了。

同族精元融合能誕生後嗣,但如果是在體內融合對於承受的魔來說卻是劇;然而異族精元卻無此限制。而異族哪裏會有精元?除了雪萬山。

雪萬山生怕他真說要,恨得想把自己的舌頭嚼爛吃了。這就像有老虎吃了你一條腿,你卻怕他沒吃飽,問他要不要另一條。

大好世界幹什麽不好?非要受苦受罪?精元給他,然後不生不死地爛泥一樣睜著眼腐爛在暗無天日的地下嗎?

魔王卻沈默不言。片刻後才在雪萬山的忐忑中艱難道:“你是我的朋友。”他放過了那句氣言。

呃,榮幸之極?

雪萬山不知該說些什麽。

魔王也不知道。要他說這種話簡直是要了他的命。索性皺著眉頭直接說:“別到處惹事了,留在魔域。王後也會開心的。還有游隼和雪彤。你們不是關系很好嗎?”

這回雪萬山真笑了。“可舒,”他輕喚著友人的名字,“你是魔王,我是人族。人族為什麽要留在荒山呢?”

“我希望你和紅蓮,還有游隼、雪彤,啊,對了,還有那個伯勞,你們都能心想事成。但我更希望人族大勝。你懂嗎?”

衛可舒當然懂。他也是一樣的心情。

“我還不知道我兒子現在怎麽樣吶,我得去找他。找到之後我會盡量不要讓他找紅蓮報仇,但這以外的事我就不能保證了。”

這結果給人一種“就該如此”的感覺。

安蘭池中若有兩魔同時浸泡,會互相幹擾。但雪萬山與衛可舒精元相連,安蘭池將他們認作了同一個魔。他們一起在安蘭池裏又泡了四天,然後雪萬山就離開了魔域。

衛可舒沒有問他要去哪兒。

魔王確信,終有一日他們還能再見。

游隼向魔王辭行。

她全身包裹在墨藍色的人族服飾中,單膝跪地,奉上那把匕首。

匕首柄上纏繞著金絲,隱隱勾勒出怒放的黑蘿圖案。這是一把可以制裁其他諸魔、代表無上尊榮與權柄的匕首。

這是王賜予她的、用以代替她再不能使用的長|槍的匕首。

魔王坐在黃金王座上,近乎嚴厲地看著下方曾經最看重的魔,卻不伸手去接。

游隼沈默。

魔王在這充滿了正心殿的沈默中確認了她的決心,嘆道:“孤幸好沒有立你為王。”

貪財好色、急功近利、玩物喪志、戀棧權名,這些魔族常見的毛病游隼都沒有。他以為這樣的游隼會是最好的魔族代王,沒留神她什麽時候染了更要命的毛病。

這女魔重情義。

王者之途,註定滿是背叛與算計;為王者,註定強大而孤獨。怎麽能將情義看得這麽重呢?

虧他還覺得身在魔域重視每一個魔族沒什麽不好,沒意識到那只是因為她沒接觸過魔族之外的人。

游隼不言。身形不動。

他感到了蕭索與無味:“這匕首還是你收著吧。萬山現在手無縛雞之力,你跟著去保護他也算是保護孤。這東西就算是信物,你什麽時候想回來還能回來。”

但游隼、不,萊茵離去之前,還是悄悄將匕首放在了門外。

她已經做錯了兩次,不能、也不會再有第三次。

游隼走後,王後從陰影處走出,靜悄悄伏在王的腿上。

魔王終於能毫不顧忌地咳出聲來,顫抖的手一下下撫摸著她濃密柔順卻微涼的秀發,疲倦地合上眼。

那雙手,不知何時開始已經蒼老。

作者有話要說:

我覺得好像是有人在看我的文的,不知道是不是錯覺T_T。總之正文篇到這裏就結束了,如果真的有小天使在看的話希望能留個言,別讓我唱一輩子的獨角戲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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